怨廻鹘

1

丰川祥子被创死了,就在今晚。

酗酒的货车司机有些神志不清,使得挟着昏黄暖光的车头像幽灵一样冲出雨幕,重重撞在了刚下班的她身上。当场死亡的受害人痛觉还未来的及沿着神经末梢蔓延,意识即像一根毛线被从毛衣中抽出一样迅速剥离出肉体,蓝色雨伞重重磕在了漆黑的泥地,伞面上开始播放走马灯。

不长不短的二十年人生戏剧一幕幕划过了很多人,有尚年轻气盛的混账老爹,有海岛初识的青梅竹马,还有在春日里微笑的高松灯……

高松灯!那个自己半年前才把一切说开、半月前刚正式确定关系的同居女友。祥子晕晕乎乎地在想,灯现在在哪?她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难过?

怎么一切才刚步入正轨,自己就要死了?短短数秒之间,祥子油然生出一种反抗的意识来,她迫切地祷告仅剩下的一个念头,拼死想抓住什么:

“我想回家,回到灯身边去……”

回忆录的最后一帧定格在沾了血的伞面,不甘与怨恨交杂间,名为“丰川祥子”的躯壳在路旁的泥泞间陷入长眠。

 

高松灯怀孕了,所有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大家都忘不了多年前的那场意外,高松灯怀孕不仅代表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宣告,更象征着一位可怜人的释怀和对亡魂的告慰。

最先发来祝贺的是长崎素世,惯于在乐队中扮演妈妈角色的人在得知即将真正成为长辈之际也难免紧张,灯消息发出不消半天就匆匆忙忙送来大包小包名贵补品。孩子的另一位母亲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拆开一盒燕窝包装,“tomorin睡着了,先谢谢soyorin的关心啦~”素世揉着被包装绳勒红的手指,撇了爱音一眼,“你这样等会儿挨小立希骂我可不管哦。”

急性子的鼓手果然风风火火地紧随其后——若不是跟在后头的八幡海玲及时拿过果篮放在一堆补品旁边,恐怕椎名立希会先不受控制地往爱音脸上砸俩颗苹果。“敢对灯不好的话我真的会揍你”立希忿忿然撂下这一句话,即使这话在两人婚礼时就已经说过一次。

今天最后的访客是三角初华,当红明星带着墨镜口罩,两手各提一罐孕妇奶粉的样子有些滑稽,但显然这并不影响粉丝对偶像的喜爱,爱音从茶几的柜子里抽出纸笔像学生时代一样跑上去要签名,这无疑又招致立希一句怒骂,“差劲。”

客厅一片混乱的时候,灯揉着眼睛从二人共有的卧室出来,被突然多出来的一堆人吓了一跳。看见灯出来后无论是争论的调解的声音分贝也都低了下去,爱音把刚得到的签名一把塞进柜子,“tomorin起来啦?我去给你削个苹果。”抓起立希送的果篮就一路噔噔噔地跑进厨房。

留在客厅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瞟向灯小腹,那里此时还是一片平坦,要不是照片上验孕棒鲜明的两条红杠,恐怕在坐的各位谁都不会相信少女腹中已经孕育了小小生命。“小灯要当妈妈了呢。”素世祝福之余也在感慨,mygo也姑且算顺风顺水地走了小半辈子了,顾及到身旁坐着的初华,她没有把有关乐队的感慨说出口。

灯有些羞赧,但眼神始终坚定,“……我会努力的。”她顿了一顿,似乎在鼓足勇气开口,“我已经想好孩子的名字了。”

就像在说想好了新曲的名字一样,真是一点没变。mygo的成员会心一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saki。”

“……!”

灯抽出纸笔,在纸上工整地写下汉字“咲”,旁边标注了读音“saki”。没有人问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客厅里的空气凝滞了。立希皱起眉头,素世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假笑,连刚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果盘的爱音都是一脸尴尬。灯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像是在接受一场漫长的审判。

“孩子的名字……就叫saki。”

最终还是海玲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扫了茶几一眼,“不错的名字。”像是释放了某个信号一样,空气顷刻间又流动了起来,众人纷纷紧跟着避重就轻,岔开话题。

从刚刚开始就悄悄背过身去,红了眼眶的初华压了压帽檐,“抱歉,我…..我有事先走一步。”潦草告别之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也不早了,我们就不多做打扰,立希今天还要打工吧。”素世见状也赶紧借口时间问题,拉上立希和海玲开溜。闹哄哄的客厅转眼就只剩了爱灯二人。

“抱歉,小爱,我又搞砸了……”

灯的头低得更低,写下孩子名字的纸张一角被攥得皱巴巴的。对方发出很无奈的一声叹息,“为什么要给我们的孩子起和她一样的名字呢?”

爱音蹲下来,捧起沉浸在纠结中的小动物的脸,薰衣草色眼睛中倒映出自己漠然的表情,衣袖遮蔽下早已结疤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tomorin,真是不乖。”

 

素世看着立希和海玲所乘的同一辆摩托随着引擎声消失在视野,方才倒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一直坐在驾驶座等待的若叶睦踩下油门,启动车辆扬长而去。

“很不愉快?”

“倒也不是,”素世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地说,“也不知道小灯怎么想的,居然给孩子起那个名字,她就不怕惹得那个人再发狂吗?”

睦没有深问,自靠近高松灯的家开始一种熟悉又不安的感觉就盘踞不去,惹得内心毛骨悚然,她没有告诉素世,只是驱动着车往家的方向奔逃。

 

丰川祥子此时在做一个相当漫长的梦,梦中她先置身于远古的温暖海洋,同无数微生物同伴浮游水中,最初生命的自由转眼又被原始太阳与苍白月光打破,一颗细胞分裂增大数亿年后堪堪进化成人形,她又开始做成为人类的噩梦,近万年文明斗争中的血腥恐怖一一化为主观感受呈现在她眼前。祥子的胎儿之梦按常理来说会如屏幕前的你我曾梦见的那样横亘古今,情节发展至父母那一代后胎儿遗忘一切呱呱坠地,但或许那个雨夜确有某种灵性,亿中无一的奇迹降临到了祥子身上——她的梦被母亲的一声saki打断了。

“我这是……在哪?”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再次响起,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孩子的名字……就叫saki。”

一阵沉默之后传来的是自己乐队贝斯手的声音,其后的附和声也被祥子听出来自crychic的两位熟人。从话语中推测大致出了当下的状态,自己怕不是变成了高松灯腹中的胎儿。祥子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脚趾基本成形,分辨男女的关键部位应该也初步形成,浮着羊水伸手往下探时触碰到了脐带,随手拨到了一边…..外生殖器区没有什么多出来的凸起,看来是延续上辈子的性别。

也不知道胎儿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是如何支持祥子思考的,她放松下来枕在柔软的胎盘上时,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自己的女朋友怀孕了,而自己没和她有过任何接吻以上的行为。祥子有些难过,并不是固执到认为自己死后灯就一定不能去找别人,喜欢的人和别人终成眷属的现实摆在眼前时总会不开心。

所以说那个人到底是谁?祥子回忆了一下活着时候的一些细枝末节,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除了立希偶尔过激外还有谁对灯有恋爱方面的倾向。难道是灯在她死后才认识的人?

门关上的声音像给外界的所有动静摁下了暂停键。灯在说抱歉,回复的那个人刚才听起来就有些耳熟,听到灯的称呼反应过来了,是她们乐队那个水平不怎么样的吉他手,叫千早爱音来着。有些意外,但她应该也不是会让灯受伤的性格,所以也不是不能接受。想到这里祥子稍微有点安下心来,准备泡在温和包裹周身的羊水中继续睡——

急促而又尖锐的碰撞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祥子猛地惊醒,耳边传来灯撕心裂肺的呐喊。

“小爱,不要——”

 

沾血的水果刀被甩在了地上,由于灯奋力推开了爱音的手,水果刀只在爱音左手手臂划出了一条较浅的伤痕——比起手臂上其他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痕迹,新添上的这一条更浅的多。“所以说,tomorin为什么要给我们的孩子起和她一样的名字呢?”与紧张兮兮地翻找创可贴的灯对比鲜明的是,受伤的爱音反而平静的出奇,“tomorin真的很喜欢丰川小姐呢,虽然我说过并不在意tomorin喜欢谁,但还是会感到有一点困扰的哦。”

“抱歉小爱,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会再这样叫了,求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爱音轻轻握住了灯想要为自己包扎的手,“我会尊重tomorin的想法啦。”笑容重新出现在了她脸上,灯恍惚想起了爱音向自己“求婚”那天,她也是像这样跪在地上,手臂上布满黑红的刻痕,有些能隐隐看到黄色的脂肪层和森然的白骨,轻微腐臭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她同样微笑着说,“我会尊重tomorin的想法,只要tomorin能和我在一起就好。”

 

2

如果丰川祥子知道这是回归灯身边的代价的话,那她一定会选择在当初果断地撒手人寰。灯和爱音左爱的动静快把她逼疯了,不仅是强制环绕在耳边、灯夹杂着“小爱”的娇喘声与乞求声,爱音的每一次冲击都结结实实地撞在灯深处,子宫中的祥子就也在跟着晃动,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动摇迫使祥子不得不虚虚握住脐带来减轻晕眩感。

“saki”这一名字最终未被废除,因为爱音发现了更有趣的玩法,她在每一次进攻中刻意加大力度扣弄灯的敏感点,然后在灯反应激烈的时候故作担忧地提醒,“tomorin抖的这么厉害,会打扰到sakki的哦。”“呐呐,sakki感受得到吗,tomorin舒服的高潮了。”

祥子当然感受得到。每次叫出孩子名字时,灯的甬道就会收缩几分,多流出一股清亮的银水。她在子宫中一遍遍地这样请求,“请轻一点,灯受不了的……”

爱音并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地更换体位,做到灯精疲力尽,确认灯昏厥了过去后,才绕到床头抽出湿纸巾,清理溅的到处都是的银水和伤口迸裂流出的血珠。此时子宫里的胎儿已经怒火中烧了,她发现千早爱音比她想的还要恶劣的多,更火上浇油的是这个人还会成为她事实上的母亲,即使出生也只是婴儿的自己拿一个成年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tomorin?”

这个女人又要做什么?爱音自顾自地在跟睡着的灯说话,祥子压下性子听着。

“丰川小姐根本就没有死,对吗?”

“?”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一直在我们身边——所以你才会魂不守舍,从来都不愿意看看我。” 爱音伸出手,温柔抚摸着灯的小腹,突然加重力道摁下,“这个孩子也是丰川小姐的吧。”

“??”

“孩子出生后我会去做亲子鉴定,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她把手缩了回来,给灯掖了掖被子。

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这人还把手扼在灯喉咙上,扬言如果孩子不是亲生的就先把婴儿掐死,再把灯掐死,然后自己再去陪葬。祥子被气笑了,灯又不是那种不洁身自好的人,自己出生后随便她怎么查。

终于又安静了下来,祥子彻底下定决心了,自己一定要成功地被灯生下,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保护好她。

 

灯是被手机来电铃声叫醒的,来电人赫然显示着长崎素世,她不假思索地接了电话,沉默地等对方先开口。

“小灯?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家钥匙好像落在你家了,让爱音明天来公司时顺便送一下可以吗——我打她电话没人接。”

“嗯,好。”

“谢谢,小灯吃饭了吗?”

透过打开的卧室门看一眼开着灯的厨房,爱音正在里面忙活。“小爱她在准备……”

电话另一头笑了笑,“当初你突然说要爱音结婚,我们都很意外,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无几分道理。”

“所以说,你真的不是为了躲避那个人的骚扰,才和爱音在一起的吗?”

素世突然话锋一转,灯愣住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素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真的过去了吗?”

电话被挂断了,素世看着通话终止的手机,有说不出口的无奈。从刚才就一直望着家里的指纹锁沉默的睦偏过头,转而望着素世沉默。

“……别这样看着我,我只不过担心那个疯子还在对小灯穷追不舍,明明小灯又没做错什么。”

“偏偏小灯还出奇地袒护那个人,那天我们赶到时小灯都那样了,居然还在求着我们不要告诉爱音。”

素世越说越愤愤不平,随手把手机丢向了一旁的沙发。“不过如今小灯怀孕了,疯子总该收敛一些。”

睦摇了摇头,把手机从沙发的夹缝里扣出来搁在桌上,“灯有危险了。”

 

3

与此同时,正在和爱音共进晚餐的灯所不知道的是,她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三角初华:在吗?

三角初华:明天可以去你家吗?

 

翌日清晨,灯替自己的妻子打好领带,把装着素世家钥匙的公文包递给她, “小爱,路上小心。”

“谢谢tomorin啦,那我去上班咯。”

爱音临走前还不忘在灯脸上狠狠亲上一口,看见灯面颊泛起一片羞涩,方才满足地走出家门。

“为了tomorin和孩子,今天也要努力工作!”

如此想着的爱音,哼着影色舞的调子,发动了私家车的引擎。目送她离开的灯却并没有这样轻快的心情,初华的电话几乎在爱音一走后就打了进来。

“你的妻子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对吧?”

“在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灯瞥了一眼玄关处的鞋柜,她知道那里有初华安装的摄像头,不单是玄关,客厅、厨房、甚至是卧室,都有初华所安插的“眼线”。

她僵硬地收拾餐桌上吃剩的早餐,把碗筷丢进水槽清洗,昨天收到初华的短信后就早起做了便当,爱音今天中午不会回来吃午饭。看着白瓷碗上沾染的油渍被白色的泡沫冲洗掉,灯一时有些出神。

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灯差点惊叫出声,却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捂住了嘴,“嘘,是我。”初华贴合灯后腰微微往前压,把她拘束在自己与水槽边缘之间,捂嘴的手松开去解灯的围裙,“先让我看看她可以吗?”

初华扶着灯的肩膀转了个向,后退一步留出一点空间。灯颤抖着手,抓住上衣的下摆往上提,使腹部暴露在空气中。初华伸出手,隔着少女柔软白皙的肚皮摩挲子宫的方向,像在欣赏一件最珍视的艺术品。

“小灯管自己的孩子叫saki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呢……”比起质问,初华更像在喃喃自语,“留作纪念?还是物归原主?”

“……”

“不好意思,说了些不相关的话。”初华眼神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些许歉意,“小灯和千早小姐上次做是什么时候?我并不常看监控。”

“……昨天。”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会节制一点。我的意思是,你和她在发现怀孕前最后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上个月月底。”

“上个月月底?那我记得很清楚呢,月中我刚结束巡演,月底几乎天天都来找你了——也就是说,我是孩子母亲的可能性更大对吗?”

“……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确实也是有不确定性在的——我们等会儿出去吃个午饭怎么样?我在附近定好了餐厅。”

……

 

丰川祥子的葬礼上,高松灯久违地见到了早已名声鹊起的乐队主唱,三角初华穿了正式的丧服,站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平静地望着漆黑的棺椁,像在看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葬礼结束后,初华主动找上了灯,她这才发现当红偶像的眼尾还在发红,显然曾哭过一场。

“小祥死了。”初华悲伤地说,“我再也不能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她。”

“墓碑、棺材,这些都只是她死后被他们强加的余赘,分明和小祥一点不相关。”说到这里,初华的语气有些激动,如同一位狂热的信徒在传述教义,灯有些被吓到了。

“……初华小姐?”

“而你,小灯,小祥爱的是你,她在你身上倾注了真正真挚的情感,你才是留下小祥真正痕迹的人。”

“拜托了,小灯,就当是为了小祥,请永远背负这个痕迹活下去吧。”

祥子死后积压在灯心头的思念,连带着数个日夜的愧怍与痛苦,在初华这一句话后终于满溢而出,灯抬头看向初华同样包含哀伤的紫罗兰色眼睛,几乎流下热泪来。

 

长崎素世收到初华的通知驱车赶到时,地上只留下了一地的血迹与奄奄一息的高松灯。

“我要立刻报警!”

灯虚弱地按上素世正在拔号的手,“不要怪初华小姐……是我身上……小祥的痕迹淡了。”

“这就是她没日没夜逼你练钢琴,还把你打成这样的理由?”

“抱歉,是我觉得自己太困了,让初华小姐动手的……”

“……”

素世没说出话来,闷声去给灯包扎背上的鞭痕。隔了半晌才开口,“你再这个样子,不仅是你,连你身边原本正常的的人都要疯了。”

“谁?”

“反正不是我。”

 

“初华小姐,我要结婚了。”

“这么突然啊。和谁?”

灯一边说出千早爱音的名字,一边观察初华的神色。

初华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在磨指甲,仿佛对此事并非有多关心,“没记错的话好像是mygo的节奏吉他吧,有点印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准备好了。”

……

 

小憩被母体突然加速的心跳打断,听着初华的声音由朦胧到清晰时,祥子是什么心情?

喜悦。祥子看来,与故友重逢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在经历一次感官上的死亡后,这种重逢也变得尤其可贵。

尴尬。面对初华同时也使她再次认识到前世今生年龄的落差,昔日的同龄人变成了长辈,微妙的错位感有些令人难堪。

惆怅。自己曾承诺过要带领ave mujica在大少女乐团时代一展宏图,随着自己的意外死亡,理想也成了一纸空文,当下也只能带着愧疚与不甘,隔着一层皮肉对童年最亲密无间的玩伴感慨。

疑惑。所以说为什么挚友此刻会在这里,用那么不容分说的口吻、命令自己喜欢的人坦露腹部,随后还提出诸多私密性的问题,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思绪,都在感受到子宫口被猛烈撞击时粉碎,只留下纯粹的愤怒。

初华用上了道具,轻而易举地深入到了爱音手指够不到的地方,丝毫不留情面的插入方式带来的顶撞更加激烈,激烈到祥子甚至觉得自己在和灯一起被初华手中的巨物侵犯。

灯死死咬住下唇,避免漏出一点声响——交合的地点并非隔音良好的卧室,而是在餐厅的地下停车场、三角初华的车里。听不见灯的动静也使得祥子更加担心灯的状态,结合越来越粗暴的动作,她不由自主想象初华对灯更恶劣的暴行。

“没完没了了是吧?”

没人能够听见婴儿的反抗,但祥子在子宫中的动作显然反馈给了灯,灯不适地闷哼了一声,“初华小姐…..顶到宝宝了。”

“抱歉 ,刚才在想别的事。”力度放轻了不少,入侵体内的异物攻势一转,似乎只是为了取悦灯而服务,“小灯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吗?”

“……?”

“在小灯面前说这个总觉得有些抱歉——我一直都很想和小祥有一个孩子。”

祥子震惊住了。灯没接话,初华也停下手,一边抽出纸巾清理坐垫,一边专心往下说。

“我知道这种事在小祥生前不可能,死后更不可能。但我也会抱有一丝希望,如果是和浸染了小祥气息的小灯的话,会不会……”

“你一直都抱有这种目的……那为什么我和小爱在一起时你没有阻拦?”

“就算是真正的小祥,最后也会和小灯(别人)结婚吧。”初华将灯一绺头发拔至而后,拉开一点距离仔细端详着,“还是不太像呢——果然还是要从婴儿开始重新培养。”

“如果孩子的母亲是小爱的话,初华小姐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和跟小祥毫无联系的人牵扯在一起,小灯身上小祥的痕迹就会被覆盖掉的。”灯眼看着初华差点笑出声,像是在解释一件再显然不过的事。

“到那时候,小灯,我们就一起死吧。”

孩子无论是爱音的还是初华的都不行。祥子有些麻木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死亡会给灯带来性命之忧,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一离开后以往正常的人都变得疯狂。她想做些什么,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连告诉灯来自千早爱音那边的威胁都做不到,只能沉在羊水中无济于事地压抑怒火。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灯就这样死去,我还能做些什么?

脐带还在尽职地为胎儿输送营养,随着灯小腹的凸出,临盘的日子逐渐近了……

 

高松灯怀孕这件事对许多人来说意义重大。有人将其视为尘埃落定,也有人将其视为新的开始;有人觉得这是跟死去幽魂的纠缠不清,亦有人认为这是与过往之人的再续前缘。

对高松灯本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长达十月的妊娠期里,她得以暂时地从他人施与的愧疚感中解脱一阵子。妻子提供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初华也再没有找上门来,灯在网络平台上看到了她新一轮跨国演出的消息。

又或者意味着三百天后,她将浑然不觉地面临一场杀身之祸。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爱音打开浏览器搜索亲子鉴定流程的相关事宜,初华在外国的某条阴暗小巷里悄悄买下一把手枪。

但或许灯不太在意这些,她努力不去想爱音在眼前用水果刀铭刻肌肤作威胁的画面,执意给胎儿定下她心目中定格了美好的名字。她几乎是庆幸地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自己陪同初华小姐去见小祥,爱音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温柔的人,她会照顾好她们的孩子。

她常被人说像极了小动物,母性镌刻在温血动物的DNA里,每一声胎动都使她低头微笑,喜悦地呼唤胎儿的名字,仿佛她们心脏连接着颤动。

高松灯怀孕意味她成为了一位母亲。

母亲爱着自己的孩子。

她想让她的孩子活下去。

 

救护车从车流旁呼啸而过,灯虚弱地躺在担架床上,羊水完全浸透了床单,爱音紧紧握着她垂下的手,在心中第一万次祈祷。

“tomorin,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灯被推进了产房。陆陆续续的,mygo和前ave mujica的成员几乎都赶过来了,所有人都焦急不安地在产房外等待最终结果的宣判。

白门的另一侧,无影灯的冷光源照在灯身上,节律性宫缩带来的腹痛加剧,好像整个子宫被当做废纸揉成一团。接下来医生会往灯的会阴两侧注射麻醉剂,等待麻醉针起作用后手术剪刀缓慢切割会阴,正式进入分娩的产程。

在子宫内发育了十月之久的祥子也感应到了时机的到来,作为胎儿祥子的外形已经更为丰满,骨骼也更加坚固,哺乳动物的本能在催促她下降至母亲骨盆。

祥子并没有遵从本能,有的计划被早早定下,等待实施日子的来临。她努力活动较为发达的肌肉,伸出手去牵动绳索一样、连接胎盘的脐带,挪动身体将其一圈一圈地绕在了脖颈上。确保脐带牢牢锁住脆弱的脖颈后,她开始缓缓下降,尽可能依靠自身爬出灯体外。

随着她向外钻出,脖子上的脐带勒的越来越紧,供血开始不足,祥子再一次感受到生命力在急速流失。由于胎儿未接触过光源,走马灯以听觉的形式放送,耳边突然变得很吵,医生的叫喊声,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子宫口扩张时灯的哀嚎声。又变成一左一右、令人进退两难的声音,毕竟这个地方她们两个都来过啊,祥子有些讽刺地想。声音又变了,是灯在叫她的名字,忐忑的、温柔的、悲伤的…..灯也在不舍吗?

我总为她争取了一丝可能吧。

丰川祥子爱着高松灯。

她想让灯活下去。

……

 

胎儿呀,胎儿。

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

——《脑髓地狱》卷头歌

 

一个月后,vip病房。

“tomorin——”

爱音手里提着保温壶,推开病房的房门。病床上的灯没有一丝反应,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死胎。医生走出产房,向拥上来的众人宣布了这个沉重的消息。胎儿紧闭着眼睑,没人知道她的瞳色,二三厘米长的胎发也被血染得分辨不出其他色彩。

自那以后灯就一直变得郁郁寡欢,医生说这可能是产后抑郁症,需要家属多关心体贴,爱音连连点头称好,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一辈子乐队其他成员的关爱自然也少不了,隔三差五就会组团来看望。在某一次探视中,素世把爱音叫了出去,不由分说地卷起了她的衣袖,露出大片陈旧疤痕。爱音在灯流产后一直追悔莫及,早就戒掉了疑心病,此刻更是理亏的不行,发誓痛改前非。

前ave mujica几乎都是被拉来探望的,只有初华一直没来,她在灯流产后不久就宣布退出了娱乐圈,后来有人声称在某处偏僻的海岛目击到了昔日明星,这都是后话了。

 

“tomorin,先把药汤喝了嘛。”

爱音把盛了汤的小勺递至灯嘴边,像往常一样给灯喂下。

“这是…..额,*紫河车汤,很补气血的。”

温热的药汤送至口中,划过喉舌。

灯愣住了。

“……”

“……小祥?”

 

 

end

*紫河车:即人胎盘。